费正清中国近代分期

尽管连续性很多,中国自1800年至1949年还是经历了种种巨大的变化。制 度,特别是国家与社会的关系,决定性地改变了。古老儒家的社会结构削弱了,出 现了新的社会阶级。


(作者:费正清,美国历史学家、汉学家)
尽管连续性很多,中国自1800年至1949年还是经历了种种巨大的变化。制 度,特别是国家与社会的关系,决定性地改变了。古老儒家的社会结构削弱了,出 现了新的社会阶级。经济的某些部分纳入了世界贸易;工业化在城市开始。知识研 究扩大了范围;这种研究通过对外国观念的选择和适应,再次得到调整。农村生活 尽管以大体相同的模式继续,却不时为自然灾害、骚动、
叛乱和战争所打乱,终于导致。
面对这个国家的规模和地理差异、地方社会组织的不同以及不同领域内发展的 不平衡,要努力找到这整个变革动态的单一进程或关键,难免要失败。不过,把这 一个半世纪分为几个较短的时期,以便揭示某些趋势或主题,并且揭示一些重要的 连续性的中断,还是可能的。根据鸦片战争开始了一个决定性的西方冲击时期,而 把中国近代史的开始定在1840年,这可能过分强调了与变革的国内原因相对立的国 外的原因。我们宁愿以1800年作为18世纪繁荣、扩张、自信的中华帝国与19世纪分 裂和混乱的中国之间的分界线。我们分辨出四个时期,分别由这套书中的一卷讨论 :1800—1864年,1865—1911年,1912—1930年,1931—1949年。
1800—1864年
第一个时期,以19世纪中期的主要叛乱在60年代中期被平定为止,显示出许多 可视为王朝没落的传统征兆:例如水运系统和河防系统开始毁坏失修,部分地由于 无人管理,但是令人啼笑皆非的是,也由于过分扩张。18世纪在湖南中部围湖,修 建了过多的堤垸,以便为不断增长的人口造出更多的农田,这就限制了航道,阻塞 了排水通道,导致洪水长期淹没这个富庶的农业区。沿长江各地,官吏与乡绅的利 益冲突,阻碍了堤坝的修复。其他地方的河防系统,也同样遭受利害冲突和旧设施 损坏之苦。一场最大的灾害,是1853年的黄河改道,此后事实上从未恢复控制。
大城市官吏的在18世纪末已达到顶点。乾隆朝是在普遍的骚动中结束的: 、抗租、抗税、由信仰太平盛世异端邪说的教派和社会经济脱节所激发的叛乱。 1813年一次其他小教派的攻入皇宫,使朝臣和京城的官吏为之震惊。到50年代 末,叛乱严重地显示出要推翻清朝的预兆。边疆少数民族发动叛乱。海盗在沿海出 没;西方国家开始袭击沿海城市,并强索与经济的特权。
面临这些问题,政府表现得软弱无能。政府军队不了叛乱,税收不够支付 叛乱的费用。大运河漕运的困难,威胁着北京的粮食供应。19世纪的几位皇帝, 与他们才气焕发而坚强的前辈相比,表现得怯懦和无能。官吏的贪污和玩忽职 守普遍存在。用新组建的地方军队大规模的叛乱,表明权力分散正在发展,而 通货紧缩促成了政府的财政困难以及更普遍的经济萎缩。
然而,朝代循环走下坡路的趋势的惯例,包括不了这个历史时期的两个主要方 面。首先,人口增长到了真正空前的水平。中国在1750年有2 —2.5 亿人,而在1850 年为4.1 —4.3 亿人。这种增长的经济、社会、及行政影响,性质上已不可能 是简单的循环。其次,得力于工业技术与西方资本主义经济扩张的帝国主义的西方, 提出了比中国先前游牧民族入侵者更带有根本性的挑战。仅仅这两个因素,就意味 着变化会超越循环模式。19世纪中期,接连不断威胁旧秩序的叛乱失败了。重新组 建起来的拥有优势火力的政府军队,在19世纪余下的岁月里,限制住了民众的 范围。然而促进变化的推动力并未因此被切断,而是在其他渠道重新出现。
1865—1911年
在第二个时期,发展和革新比衰败和没落变得更为突出。当然,衰败和没落并 没有消失。例如19世纪70年代末,在华北平原洪水引起了饥荒;在20世纪的头10年 间,洪水又出现在长江流域和淮河流域。在19世纪中期的几次叛乱结束之后,农村 的骚动减少了,但是1890年以后再度增加;与此同时,反清的秘密会社也发展起来。
然而,王朝衰败的这类现象,又伴有延续到20世纪的新的发展。使人震惊的帝 国主义军事威胁,激起了中国人想通过西方式的工业化和建立现代军队以求自卫的 努力。新型的官僚企业家和受过教育的军官出现了。在条约口岸出现的对外贸易与 工业,产生了买办、商业资本家、专业人员和产业工人。与城市里这些新的社会阶 级出现的同时,在19世纪80年代,爱国精神所激发的由条约口岸报纸传播的真正舆 论,变成了一个因素。在19世纪90年代的改良运动中,学者名流中间创立了行 动主义的组织。这时,各类上流人士与当权者发生冲突,并与之疏远。有 些人转向外国的榜样和思想,既谋求增强国力之道,也为了追求的或个人的目 的。结果是知识研究的范围和性质大为扩大,从而对儒家世界观及社会秩序的基本 信条提出了质疑。
19世纪中期的主要叛乱,起源于边缘或贫困地区:客家人聚居的广西丘陵地带, 洪水肆虐的淮北平原,西南苗族部落的故土以及西南与西北的回民区。然而,在19 世纪末和20世纪初,主要的活动出现在富庶的经济中心地区:珠江三角洲,城 市化了的长江下游,拥有富庶的农业区与新出现的工业中心的长江中游。主要活动 家也包括业已分化的上流人士中的新的社会集团。
清朝的最后10年间,中央政府的官僚首领与有地方根基的社会名流的竞争,在 中国的上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。改良与改革风行一时,均为双方所接受。问题 是国家新的更大的和经济潜力,应如往日一样继续集中在官僚君主政体中,还 是应该让这种潜力扩散,以便政策能反映政府以外上流人士集团的主动精神。这个 问题预示了国家对社会的关系的重大变化。这种变化保证辛亥不会只是又一次 王朝更迭。
1912—1930年
许多人断言,辛亥几乎没有改变农村的社会关系;有些人甚至怀疑它到底 是不是一场。的确许多社会连续性经过辛亥仍然存在。工业继续在中心城 市——例如天津周围、南满以及长江中下游和华南沿海——增长。尽管中央权力解 体,军阀之间征战不已,但有些省份,如浙江仍比较稳定,得以免于战祸。甚至有 的地方,如广西虽时有战争,却常能不误农时。活动与组织仍然集中在城 市。
然而,随着新趋向的延续,程度上的不同逐渐变为性质上的不同。近代经济部 门比农业经济部门发展得更快。新的社会阶级借助于青年和妇女的解放,继续改造 旧的社会结构。同时,乡土文学与民间报纸,思想争论与动员群众的思想,越来越 有影响。皇帝与旧政权结构的消失,改变了法统,而且深刻地改变了的性质。 汉族的民族主义——对中国的明显的关切——代替了对皇帝的王朝的效忠。
其次,由于没有王朝制度,军权变成了更重要的因素,甚至超过了太平天 国叛乱结束之后所曾起过的作用,而且运用起来不受文官的控制。这样的自由, 在清王朝下是不可能的。但是由于军权太分散,难于赢得对全国的控制,于是出现 了这个时期的第三个主要变化,即不当权的城市上流人士努力动员下层阶级投身于 。这种参与的扩展,是力图鼓励并控制这种动员的新的超党派组织所企求 的。与之相伴随的是马克思列宁主义的新思想体系和孙逸仙的三义。
的目标与激进主义的性质都有改变。辛亥主要是一场上流人士反对中 央集权的官僚君主制度的叛乱。激进主义从支持反对清朝结构的民族主义 和种族的主题开始。社会激进主义也起而反对儒家权力主义的家庭束缚。这一倾向 终于发展到个人主义,要求进一步解放青年和妇女,热中于新文化运动的科学和民 主。接着,在“五四”运动期间,激进主义被用阶级的说法,重新解释为推动工人 和农民反对军阀、资本家和地主的要求。的意思如今既是摆脱“帝国主义”束 缚的民族解放,又是反对“封建主义”的阶级斗争——激进分子力图把这两个目标 结合起来,而保守分子则力图使之分离。
在20世纪20年代中期,通过把军事和政与反帝的爱国精神结合起来,又 和在城市知识分子领导下被动员起来的工农结合起来,扩大了范围。国共两党 的联合与北伐,无疑是这一时期的最。1927年及其同盟者左 派和的决裂,揭示了两者目标上的矛盾;这个矛盾曾因两者共有的民族 主义和共同反对军阀而暂时掩盖起来。仅仅控制大约两个省份的南京政府当局对下 述问题悬而未决,即由新的官僚体制的现代化国家完成变革,还是在更平等和不那 么集权的基础上,继续动员更广泛的参与去完成变革。
1931—1949年
20世纪30年代初,有三个事件深刻影响了中国历史的进程。第一,在1931年, 世界经济萧条对中国的打击。英国和日本放弃金本位,迫使中国的银本位货币惊人 贬值,而美国政府的收购使中国的白银大量外流。生丝及其他出口货物的国外市场 价格暴跌,日货的倾销使中国摇摇欲坠的棉纺织业受到打击。农产品价格在商业化 的中心地区,比普通商品价格下跌得更快,跌到1929—1931年水平的一半左右,既 损害了农民,也损害了地主。资本缺乏,利率上升,城市工人失业,政府税收遇到 各种问题。1931年长江流域的严重洪水,1934年同样引起灾难的旱灾使处境 更加困难。尽管在1936年有些复苏的迹象,但经济的改善又为日本的进犯所阻止。 在20世纪40年代,恶性通货膨胀破坏城市中层阶级的生活,而且使政府的财 政陷于大混乱。农业地区趋于经济自给自足。
第二,日本人在1931年9 月占领沈阳,侵占满洲,建立傀儡政府,控制河北, 并于1937年发动全面侵华战争。日本占领的是沿海最发达地区,而不是全中国;这 种状况完全改变了国共两党斗争的条件。问题变成了哪个党能在这个国家的农 业比较重要而现代化程度较差的地区,最充分地动员民众,建立军事力量。战争使 这种竞争从官僚的现代化转向社会。
第三,1931年初在江西建立苏维埃政府,而经长征逃到陕西后,在 领导下于延安建立了新的政权。尽管存在政策摇摆不定和斗争的长 期历史,建立了以农业地区为基地的运动。在抗日战争时期,农民在许多 根据地参加了过程,重新组织农村社会秩序,改组政府,使政府进一步参与社 会。这种最后于1949年从农村中脱颖而出。
选自费正清、费维恺《剑桥中华史》
人学研究网·中华文明栏目责编:紫天爵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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